七苓

灰二さん請娶我拜託了

下什麼坑,吃什麼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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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TE/旧枪剑】单身派对

莲子:

Cp:旧枪剑




(*含有少量罗马旧剑)


(*故事不属于我,属于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恶趣味女人)


 


  【1】




  亚瑟是个医生。


  倒不是说他职业如此,毕竟他一不穿白大褂二不会瞧病看诊,库丘林纯作它一种修辞手法,大多情况下相当得当。就比如说这此时此刻,他手指尖就真作了把玲珑剔透的玻璃刀,慢慢循着他筋骨脉络往上游动,终于停留在一截暗红色的疤痕前。


       库丘林往台上翻了第四张牌,黑桃J,阿拉什第二轮发牌就已经收手了,奥兹曼迪亚斯却又加了一注。


  他跟对方晃晃指节夹着的一根烧了半截的烟:“换我就跟阿拉什跑路。”


  阿拉什这人手心里有鬼神,从他们早年里认识就没输过牌,虽然也没赢过多少,但赌博这码事儿,不输就已经是天大的赚头,更何况时不时还能赢点小钱改善生活,每年一到赌球买马的季节阿拉什就格外受人欢迎。


  奥兹曼迪亚斯也挺纳闷的:“你不收手?我先给你说我不收欠条的。”


  艾米亚坐在包间里离电视最近的沙发上,盯着职业棒球联赛直播画面眼珠子都不带转的,摸瞎又给他们发了一轮牌。这位亚裔好先生向来最公正,不过手气是遭了邪的,加上本人生性精细清俭不过,顶多做个发牌员,奉行参与第一的友谊赛精神。


  现在凌晨刚过,聚会就剩他们几个还赖在包间喝酒打牌。吉尔伽美什被灌多了威士忌,正埋头趴在茶几上大睡,亚瑟一边喝啤酒一边和艾米亚聊球,还时不时好心扶一把吉尔伽美什,免得从茶几上滑下来磕破他的漂亮脑袋。


  奥兹曼迪亚斯手上四张黑桃,挑衅地瞧瞧库丘林,对方面前正整齐排开着五六七,指腹从发牌员给的最后一张牌滑下去,是张八。


  他们玩的德式五张,同花刚好压顺子一头。


    “真不收?”奥兹曼懒洋洋又推上一枚筹码。


  亚瑟正扭头看他们的牌,让库丘林注意力不太能集中:“真不收。”


  这埃及出生的小爷用力拍了一下手掌,向后瘫上沙发,亚瑟伸手翻开他的底牌,就见着一张红桃A,阿拉什吹了声口哨:“没骗到。”


  电视直播的声音一下子喧嚣起来,解说员用他们不算熟悉的东洋语言发出极度兴奋的吼声,艾米亚倒很克制,捶了一把沙发扶手就扭头过来看他们玩牌。


    “连赢八局。”他狐疑地瞥一眼库丘林,“你没出千?”


    “我倒想出千,您给我做托儿?”


  回嘴的同时库丘林又点了一支烟,眯眼看奥兹曼迪亚斯正在阿拉什的安慰下从钱包里数钱给他们,亚瑟走了过来,给他倒了半杯威士忌,拿自己的生啤跟他碰了一下杯:


    “贺我们的瑟坦达小爷第一次赌桌上连胜。”


  声音足够柔和,笑容十分无辜,亚瑟·西贝流士那指根处一枚订婚钻戒闪闪发光。


  这是亚瑟的单身派对,零点刚过,说这就是婚礼当天了也没什么不对,连奥兹曼迪亚斯都一大早坐飞机从开罗赶过来出任伴郎,给了十分面子。


    “贺我们的亚瑟要结婚了。”


  于是库丘林也笑了,摇摇头,接过他的杯子也喝了一口,就心想自己要真继续输下去该多好。


 




   【2】




  库丘林招惹上亚瑟的时候,对方不仅姓潘德拉贡,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直男,直得童叟无欺、物美价廉。


  当时他在纽约帮吉尔伽美什做点事儿,美纱夜给他在市中心搞了间不错的公寓,一切太平安逸不过。亚瑟的日子就不那么太平了,他命里桃花烂,大片云粉似地堆砌积压下来,艳福不浅,可实在不叫人羡慕。


  他们遇见那是在五年前,一个深秋的暴雨天,空气潮湿逼仄,路况惨不忍睹,车流就像沟槽里逐渐凝固的热黄油,愈行愈慢。库丘林倒颇有耐心,在街角买了烟和咖啡,慢慢捏着方向盘往自己公寓开,心里琢磨该怎么翘了下午的活计。也是翘班这哲学太艰涩,雨声又催眠,他脑子昏昏沉沉,连抽了三根烟,等他摇下车窗乱扔烟头的时候,就一眼看见了马路边拖着行李箱被大雨浇得湿透的金发年轻人。


  后来想想这实在不亚于白日见鬼。


  一个穿着红底鞋的女人在马路正中间奔跑,引起一连串尖锐刺耳的骚动和喇叭声.库丘林放慢了车速,余光里路边湿淋淋的年轻人朝他露出微笑。


  如果库丘林知道亚瑟为什么会来纽约,他是怎么都不会停车的,而那时少年神态迷茫,绿眼睛湿润柔和,看起来毫无主动权,似乎他并非自愿、而是个被这场大雨劫掠至此的无辜学生。


  年轻人似乎感冒了,或者这车里烟太呛人,他在后座上一边道谢一边用同样湿透的手帕徒劳地擦拭头发时,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库丘林放人上了车才慢慢清醒过来,就有点后悔,想再点一支烟,打火机却没气了,于是他没忍住问后座的乘客:


    “有火不?”


  透过后视镜他就见着对方惊讶地眨了眨眼,然后笑起来:


    “抱歉我不抽烟,”是字正腔圆的英国口音,然后年轻人又接上一句,“我叫亚瑟。”


    “你是学生?”


  亚瑟点点头,又打了一个喷嚏。


    “我的房东忘记来接我了。”


  库丘林在后来的很多年里也能清晰回忆起来,微微起雾的镜面上映出年轻人沾满水珠的淡金色睫毛。


  那时候他真以为对方就是个无辜不过的留学生,包里塞满申请文件和软盘,被这座灰色都市的千百个拐角困了脚跟,而他不过抽多了烟,脑子抽筋,日行一善想要送对方一程,无顾末了还要再费劲去保养湿透的脚垫和真皮椅套。


  他就忘记自己压根不是个好人。


  在亚瑟·潘德拉贡面前,他总忘记这点。


 


     【3】


 


  库丘林发现亚瑟口中的房东指吉尔伽美什是一周后的事情了。


  据说这俩金发祖宗是高中同学,当时两人还为一个漂亮的东洋女孩大打出手过,从此结上剩下半辈子的孽缘。


  库丘林问吉尔伽美什,那女孩呢?最后你们谁赢了?


  亚瑟正在跟自己的房东下棋,两人在这项竞技上的技术都不算精湛,而实力不分伯仲,便下个没完,他被招呼着做记分员,边吃葡萄边跟两人闲聊。


    “我赢了打架。”亚瑟举手。


    “我赢了赫拉克勒斯。”吉尔伽美什翻了个白眼。


    “那女孩呢?”他颇有耐心继续问。


  两人对视一眼,吉尔伽美什先笑了出来:“你不是真的认为高中情侣最后总能步入婚姻殿堂的吧?”


    “我们分手了,她毕业后要回日本,而我被告知说跟一位名门小姐有婚约,十二岁就定下了。”亚瑟补充说。


 


 【4】


 


  那两年里他们三个人常常混在一块,大多时候是为了消磨周末打牌喝酒,参加各种聚会,毕竟除了这点儿联系——库丘林替吉尔伽美什和教会做事儿,潘德拉贡给了吉尔伽美什一笔颇富油水的交易以让这位未来的伯爵做他的房客——以外他们的生活几乎毫无交点。


  于是库丘林开始从一个暧昧模糊的边缘去窥探亚瑟·潘德拉贡其人相关的一切:他出身望族,礼仪周全,言谈得体,却绝不是如初见所留下的印象那样生性温和的主儿,他并不介意像使用刀剑那样去操弄语言,却足够温柔会在它们伤筋断骨前留下余地,充满歉意地眨眨眼,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能在纽约街头并无疑虑地跨上陌生人的车,并不是因为他天真,而是因为他备受这个世界的偏爱。亚瑟总习惯于去接受他人的好意,姿态不扭捏也不惶恐,赏心悦目,感激恰到好处,不会比他们所付出的要多一分一厘。


  而对方竟然还是个孩子,是象牙塔的住民,库丘林常常会拎着吉尔伽美什要求的红酒和生牛排去拜访,然后就能看见这两个成年人挤在沙发上打游戏,或者正准备挑战一部以血腥暴力闻名的禁片录影带,时常奥兹曼迪亚斯也会加入,库丘林便分给他们啤酒,而艾米亚下厨煎牛排的时候,亚瑟常常会去帮忙。


  亚瑟偶尔会稍稍垂下眼,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就会在这个似乎剔透无暇的青年身上发现一丝割裂的痕迹。那是种奇妙的感觉,仿佛眼见一滴毒酒溶于甘霖,逐渐消失不见,无色无味,他却仍奉为醴泉。


  这时候的库丘林仅仅是一个观察者,心血来潮地做一份笔记那样注视这个英格兰年轻人,还远远跟一切柔软的黏稠的感情毫无关系,对方是一个可以结交的朋友,是一个巧合,是一个人造物,是一个雨天里的回响所勾起的奇妙欲望。


 


 


  【5】




  艾米亚看完了球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他是明天婚礼的主厨(亚瑟为请这老朋友亲自出马可费了不少劲儿),另一边奥兹曼迪亚斯的时差没有完全倒过来,这会儿乏不过,准备跟阿拉什他们一块回旅馆。


  现场就艾米亚没喝酒,阿拉什把车钥匙扔给他。


  库丘林把最后一根烟按熄在烟灰缸里面,拿不定是否该跟他们一块走。


  而准新郎笑容妥帖,从后面拍拍他肩膀:“他们真不够意思,我们俩再去楼下喝一杯?”


  他想了想,点点头,说你请客。


 


 


  【6】


 


    第一个喝醉的付账,所有人看了看不省人事的吉尔伽美什,又转头去看奥兹曼迪亚斯。


  后者特别利落地从吉尔伽美什裤兜里掏了信用卡递给服务生。






  【7】




      关于亚瑟·潘德拉贡其人对他造成的种种化学、物理学和玄学反应,都特别邪门。  


  而对比他做的那三个梦,其它关于英国人的事故还尚能停留在物理层面,库丘林总以为自己老了就该把自己这点儿经历拿去写书,书名就叫《关于爱尔兰人的预知梦血统研究实例一百则》,他要用潘德拉贡的姓氏做绪论。


  他很少做梦,更少梦见亚瑟,仅有那么几次都显出明显的厄迹来。


  第一个梦是抽象的,滚烫炸裂在他太阳穴前,而具体发生在六年前夏天的某个星期五晚上,这时候离他在街头大雨中发现那位迷路的异国学生仅仅过了两个月。


  梦里面天边涌现出波涛般的深红,他手上拿着一根烟,没找到火,也不急着抽,只是安静注视着站在前方的年轻人。


  亚瑟穿着白色的亚麻衬衣,用手指勾着护栏,慢慢沿着马路以那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姿态走远,他打开手臂,像一只单翼的鸟,袖子和脖颈被夕光映照成明亮的粉红色。对方走到尽头时回过头望向他,大声说了一句什么。


  库丘林抬起手来,香烟被血霞引燃,他深吸一口,指尖溢散出薄纱般的雾气来。


  当天他睡过了头,醒了琢磨梦中男人大喊的那句话,却记不明晰。这不是他第一天上班迟到早退旷工的,于是本人没太在意,顶着剧烈的头疼从床上爬起来去冲了个澡,又用平时三分之一的速度细致地刮了胡子,慢慢把自己倒置出点人样来。


  于是等他出门的时候才发现手机上五十四个未接来电,三成来自吉尔伽美什,七成来自艾米亚。他沉痛地思考了半晌回拨哪边,终于给亚瑟拨了过去。


  对方接的倒很快,一如既往带着让人受用的英腔鼻音。


  他问:“吉尔伽美什又咋了?上次他给我打这么多电话还是言峰绮礼要代替生病的艾米亚来做晚餐。”


    “他房子炸了。”亚瑟声调平稳又愉快,如同在说他们早餐吃了糖浆松饼。


    “他房子炸了?”


    “目前警方在做调查,初步判定是某种无差别报复社会行为,但我跟艾米亚都认为显然是仇家找事儿。”


    “你们没事吧?”


    “没事,他那些非法进口的雪茄和油画也都被波及了,烧得一干二净,警察什么都没能发现。”


    “我是指人,你们受伤了吗?”他用肩膀夹着手机,两手在怀里胡乱摸索烟盒想冷静一下,对方这重点也太偏了。


    “没受伤,现在我们在奥兹曼迪亚斯那儿……你能开车来吗?我有些行李,在吉尔伽美什装好一间新的合他口味的别墅之前我可能要住你家。”


  库丘林把刚找出来、还没来得及拆开的烟盒又塞回了口袋。


    “那吉尔伽美什呢?”


    “住奥兹曼迪亚斯家,我不行,我对猫毛过敏,他房子里养了大概有一百只猫,我早就奇怪为什么每次我靠近他总是打喷嚏了——我一直以为是他的古龙水太呛人。”


  这些资本主义既得利益者真是毫无人性,甜如蜜糖,两钟头后库丘林把人带回公寓,一切安置妥当后,才发现亚瑟当时是使用了一个陈述句来要求分享他的生活空间。


    


 


  【8】




  不到一天——准确说是不到五个小时——库丘林就后悔了同意亚瑟的借住。这小爷进门后放下行李箱,甚至屁股还没来得及挨上沙发(不过说实话他的沙发上确实没留给人坐的空隙),就开始对他的房子进行扫荡式大扫除,并且强迫他穿上罩衣给厨房消毒。


    “冰箱深处有一罐霉菌。”亚瑟冷静地用一把火钳把它从冰箱里夹出来,像取样杀人现场的证据一样小心翼翼地塞进一个密封袋里。


  库丘林瞥了一眼:“好像是美纱夜寄过来的手工果酱。”


    “发酵少女的心意可是犯罪,瑟坦达。”


    “我相当确定她做饭的唯一目的是练习毒杀她未来的丈夫们以夺取遗产。”


  亚瑟摇摇头,显然觉得他无可救药。


  劳作持续到了晚上八点半,库丘林觉得这是自己进入社会工作以来最累的一天,他五年前被言峰派到缅甸在丛林里面抓了三个月逃跑间谍的日子都没这么累。亚瑟倒很有精神,毫不在意地跨过他房东平摊在地板上装死的身体,从茶几下抽出一本当月的花花公子,吹了一声口哨。


    “这期有我姐姐的采访。”


    “你姐姐是妮娜斯特伦斯?”库丘林忘记了疲劳,从地板上弹起来,“赞美你姐姐美丽的臀部,一定要介绍我们认识一下……”


    “我姐姐,摩根·科特斯,我们同母异父。”亚瑟把杂志卷起来递给他,“已婚。”


  被卷起来的杂志扉页上,黑发女郎用一双跟她弟弟相同的优雅碧眼向镜头放着电。


 




     【9】




  他们合力把吉尔伽美什搬上艾米亚的车,阿拉什在亚瑟耳边上咋舌:“他要是睡过婚礼怎么办,先说好我们没哪个吃得消这位爷宿醉后的起床气。”


    “喊担架抬过来,西装等会儿不要脱,早上拿北风熨服帖。”


    “明个儿我们喊乐队奏门德尔松还是肖邦?”


    “您要是亲自坐钢琴前给我弹,奏粉刷匠都行。”


  阿拉什无奈地抬手投降,说算了:“您这婚礼明个儿要上不少报纸杂志八卦版的,我可不想成为其中亮眼的笑料。”


  这人一如既往,感慨无害却尖锐,准西贝流士摆摆手:“那我只能偷偷瞅机会把卢修斯推进婚礼蛋糕里面去了。”


  午夜都市空气混浊寒冷,路边积雪未融,亚瑟目送车开远了,然后转过头来看他,说外面冷,我们进去喝点烈的。


    “我车看来是开不回去了。”


    “婚礼上的宿醉可是传统。”


    “我这辈子醉得最厉害的一次是醒来发现自己在俄罗斯。”


    “我记得那次,吉尔伽美什的私人飞机,我们发现你的时候,你呼呼大睡身边躺着美纱夜,我拉着玲珑馆先生聊了一整天的经济发展前景来确保吉尔伽美什有充足的时间把你送出国。”


  亚瑟笑了起来,搂着他去吧台上要了两瓶金酒。库丘林拿长柄夹往玻璃杯里放冰块,严肃地辩解道:


    “那是一场纯粹的政治避难,我跟美纱夜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喝多了,不然我肾早被她卖了。”


    “还有心肝肺,”亚瑟补充说,“和角膜。”


    “美纱夜可不是摩根。”


    “如果是摩根你还要赔上小手指和耳朵,我姐姐有收藏癖。”


  库丘林刹住舌尖的下一个问题,答案再明显不过了。


  他比对方要高一点,于是亚瑟就笼罩在一小块欲言又止的阴影中,两颗眼珠子在暗灯光下就跟绿琉璃似的,充满微醺的笑意,带着点淬炼时弹出炉腔的星火花,戳在人皮肤上,往骨头里烙下个小小的灼疤。姿态却全不设防,安然自得,太平天下。


 




   【10】


   


  库丘林见过摩根一面,顶娇媚迷人的主儿,如果不是尚跟玲珑馆合同在期,想来他就会俯身去为这位金融街女巫点一支烟了。而亚瑟被人们问到,提起来摩根的时候,笑容总有些困扰,似乎舌下压着一颗甜蜜却愁人的糖,他就说:


    “谁能够不为摩根菲勒心醉神迷?”


  于是库丘林也不多问了。


  很久以后他才从吉尔伽美什口中得知当年亚瑟的未婚妻跟人私奔了,本该无伤大雅,可同时这位天赐皮囊的美人儿带有一点爱尔兰王室的血统,一时间所有报刊杂志都把目光放到了这个一向低调的古老家族头上,不久亚瑟和摩根的一张远远超过姐弟关系的照片公之于众,一时间舆论哗然,两家为了压制媒体费了不少力气,于是便有了亚瑟跑到纽约做交换生偷两年清闲。


  后来库丘林总想回溯光阴,一枪子儿崩了拿到潘家姐弟艳照的那位记者的脑门。


  但仔细想想,可能他见着亚瑟·潘德拉贡的那天早上就奋不顾身投身哈拉姆河,要来得更利落彻底,才对。






  【11】




  跟总被人谈起的摩根菲勒不一样,毕竟本质政治联姻,很少有人去问亚瑟到底爱不爱格尼薇儿,吉尔伽美什算是其中一个胆儿顶大的。


  库丘林就记得那时候亚瑟还是面带笑容,语调四平八稳,就说:“我做好了跟她共度一生的准备。”


  句子本身全无感慨,单单一个叫人无法产生任何联想的陈述句,吉尔伽美什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12】


 


  新房客的入住让库丘林的生活有了很大的变化,比如他再也不能睡懒觉了,因为潘德拉贡先生早上七点就会开始煮茶、煎培根、熨衬衣,而且他有种神奇的从清早就开始持续发出噪音却不惹恼任何人的特异功能,在这点上他超乎全世界任何一个二十二岁的年轻人。


    “牛奶还是茶?”亚瑟轻快地问。


  他费力拢起来自己打结的长发,过了好一会才作出决定:


    “麦片。”


  库丘林工作日的行程很满,所以厨房算是完全交给了相对他拥有更多闲暇的亚瑟,等他处理完教会第一千零五十六个荒唐的提案之后,回到家会发现炉子上炖着嫩牛肉,金发的大男孩正披着一条毯子盘腿坐在沙发上打游戏或者看电影,而临近期末的时候他则抱着厚重的活页本,一边给某个注解标上重点一边录午夜节目。


    “我给你带了宵夜。”


    “三大盒炸鸡?这也太放纵了。”


    “周末我会叫艾米亚只给你做蔬菜沙拉。”


  他依旧在每一个周末去见吉尔伽美什,让他名义上履行自己的房东义务,他们聚会地点变得五花八门,主要原因是奥兹曼迪亚斯家那些长着柔软毛发的过敏原们。


  于是库丘林开始慢慢从那个暧昧模糊的边缘脱离出来,却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从这个英格兰青年身上获取更多信息。后来想想那似乎就是亚瑟·潘德拉贡的魔力所在,他可以穿着漂亮的小礼服捏着一杯十八年的金色葡萄酒在晚会中和各界名望人士问安,也可以转眼间跟他一块大口啜饮二十块钱一打的啤酒,为橄榄球比赛的得失而喝彩或哀叹。他能够自然而得体地成为了他人生活的一部分,轻巧得好像一个意外、一个小小的加笔,却似乎又改变了有形与无形的一切。


 




     【13】




  库丘林关于的第二个预知梦发生在世界杯之前,场馆还没搭好,吉尔伽美什名下的公司已经已经开了赌盘,亚瑟压了一千美元英国夺冠,他甚至已经联系了文身师准备在胳膊上文下花体字的“England World Cup Winners”。


  吉尔伽美什动用了自己所有能动用的关系让亚瑟能联系到的每一个文身师拒绝他的差使。


    “我是说,”吉尔伽美什难得显现出烦恼的神情,“要是英格兰没有夺冠,以后每次我看到他的胳膊的时候都会想起来这件蠢事,这个笑话会一直跟随我到八十岁直到我笑断气,他把自己的胳膊剁了只会加倍提醒我,考虑到未来我并没打算彻底跟潘德拉贡断绝交易链,我还是阻止他比较好。”


  库丘林设想了一下这个场景,对其深谋远虑表现了十分的赞赏。


  可有些时候,有些麻烦,有些事故,有些天灾人祸,并不是深谋远虑就能摆脱彻底的,它会像你鞋底一块被滚烫沥青马路烤成浆糊的口香糖,走得越快就越发黏着紧密,跟着你一路走进地狱里去。


  当时这事故笑脸盈盈凑上来,自我介绍大名卢修斯,卢修斯·西贝流士。


  亚瑟认识卢修斯是在尼禄的家宴上,克劳狄乌斯跟潘德拉贡是世交,甚至血缘上说不清道不明有些关系——亚瑟和尼禄站在一起,所有人都会认为他俩是孪生兄妹。而卢修斯作为尼禄的正格儿表亲,却没有他姐妹的金发碧眼。


  这男人满头红发,脸蛋俊朗,宽肩窄腰,肌肉紧实,一对眼珠子是罕见的纯正紫色,明亮得像五月阳光下的鸢尾花。


  据亚瑟说,他看到卢修斯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惹麻烦了,天大的麻烦。


  而一块参加了尼禄家宴的奥兹曼迪亚摇摇头,说场面惨不忍睹,光是吃完冷菜等待布丁的功夫,卢修斯就对亚瑟进行了三次求爱,亚瑟开始还会说场面话打笑过去,到最后脸都白了。


  库丘林问:“尼禄不拦着点?。”


    “他俩是表亲,这就说明他们都是意大利人,并且觉得这样正常得不得了。”


    “那你们没告诉对方亚瑟是直男?”


    “他俩是表亲,尼禄曾经介意过对方是基佬又或者直女吗?”


    “那是因为她该死的迷人。”


    “没错,很不幸,他俩是表亲。”


  库丘林扭头去看身边躺椅上用一块湿毛巾敷着额头闭目养神的亚瑟,问道:“当事人不发表一点意见吗?”


  从尼禄的家宴回来,亚瑟就这么半死不活躺着一言不发,似乎心力被极大损耗,库丘林确定他醒着,只是少见地懒得说话。


  过了半晌,亚瑟才勉强开口:


    “才一顿饭的功夫判断一个人是否迷人似乎有失客观,但是我能断定他肯定该死。”


    “一顿饭的功夫判断一个人是否该死就客观了吗?”吉尔伽美什饶有兴趣。


    “‘该死’本来就是主观意见。”


 


  那天晚上吉尔伽美什和奥兹曼迪亚斯离开之后,亚瑟依然没多少精神,库丘林问他要不要玩几局赛车游戏,他露出放松的微笑,点了点头。


  当游戏进行到第三局的时候,亚瑟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撇了一眼,眼中浮现出犹豫的神色,然后对库丘林做了个鬼脸,放下手柄去阳台接电话。


  那通电话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亚瑟回来的时候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在这个晚上接下来的时间里明显心不在焉,早早回了房间睡觉。


  库丘林给自己点了根烟,心说自己这房客还是太年轻。






  【13】




  第二天亚瑟的状态稍显好转,天边翻白正点七时就开始敲着餐盘喊房东起床。


  库丘林那时睡得浅,正在做梦,于是没等潘德拉贡先生敲第三下就醒了,他睁眼看着亚瑟,静静思考了一会,开口说:


    “我梦见你结婚了。”


  亚瑟眨眨眼:“跟格尼薇儿?”


    “不是,是个男的,我不认识。”


  库丘林努力回忆,补充说:


   “我不记得自己见过这个人,可是他的脸却很清晰,真奇怪……是一个红头发的高个儿男人。”


  从亚瑟脸上的表情,库丘林猜到了自己梦中男人的名字。






  【14】




  为了亚瑟的身心健康,库丘林决定闭嘴再不提这事儿。可是即使他梦中的西贝流士消失于缄默,现实中的西贝流士先生可不会保持透明,他那辆漂亮的玛莎拉蒂开始出现在亚瑟生活的每个角落。


    “也许你可以把他当司机用,不过记得准备一个报警器。”吉尔伽美什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嘲笑味太浓,因为他的老朋友看上去发自心底感到苦恼,他手肘撑在膝盖上两手搭成一个小小的金字塔,把自己的脸深深埋在里面。


    “你说如果我帮他约到你,他会不会把他的车给我做报答?”库丘林若有所思。


    “就车来说这些意大利人确实很有品味。”吉尔伽美什表示赞同。


  亚瑟冷漠地扫了他俩一眼,库丘林冲他摊开手,表情无辜,于是亚瑟只得叹了口气:


    “昨天他去了我的学校。”


    “然后呢。”


    “他说自己来纽约观光的,想参观一下我们学校,于是我不得不陪他逛了三圈校区,我做了努力,我试图把我的外甥介绍给他,”亚瑟说,“吉尔伽美什你见过,当时他还是个小不点,现在已经跟我差不多高了,十八岁,跟我长得很像。”


    “他怎么说?”


  亚瑟绝望地说:“他说我不耐烦的样子很好看。”


  连艾米亚都笑出了声。




  库丘林开始经常接到亚瑟这样的电话:


    “你能开车绕来我学校吗?阿拉什说西贝流士就在楼下等着。”


    “我今天这活儿有点紧,你怎么不喊艾米亚?”


    “艾米亚昨天回东京了……你说我去拜托布伦希尔德假扮两天我女朋友的话,齐格鲁德会揍我吗?”


  库丘林想了想:


    “我诚挚地建议你还是去考驾照。”




    “也许你该尝试一下,”奥兹曼迪亚斯在亚瑟拒绝了尼禄的第五次家宴邀请之后——显然,她开始帮卢修斯追亚瑟了——建议道,“据我所知他是独生子,尼禄看起来没有接手企业的打算,她要继续尝试在好莱坞发展,如果她完全没有放弃的念头,最后大部分的股份不出意料会落到卢修斯手上。”


    “亚瑟,这不是你的第一次政治婚姻了,往好处想想,卢修斯对你这么着迷他至少不会出轨逃婚。”库丘林笑得直不起腰。


  亚瑟这次倒非常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说:


    “如果他保持出轨的同时跟我保持两米以上距离的话我会考虑。”


    “他真是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的结合范本。”奥兹曼迪亚斯对着库丘林摇头。


    


  后来库丘林会发现,自己当时之所有能毫无芥蒂地去调笑亚瑟被追求这件事,是因为他内心深处认定亚瑟·潘德拉贡的性取向无法撼动,他这样为其划分了一块领域,它是国家博物馆内透明却无比坚固的玻璃罩,你可以每天去靠近、去驻足、去享用那份美丽,却永远无法触碰哪怕一根手指,甚至压根不该产生伸出手指去触碰的念头。


  于是那时的他尽可以把现实中素未谋面的这位西贝流士先生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个笑话,是他那位年轻英国绅士一生所遇到的诸多追求者中略显缠人的一位罢了,他从不认为卢修斯·西贝流士能够从亚瑟那里拿下一分。


  就像他自己一样。


 




  【15】




  酒精让他太阳穴发胀,喧囔着在他每一根血管里举行盛大游行,库丘林就低头去看怡然自得灌下第三杯金酒的亚瑟,思忖明天说不定高文要在某个巷子的垃圾箱里把他俩给捡回去推上婚礼。


    “我始终想不通,你刚开始的时候是那么厌烦卢修斯。”库丘林说,“半年后你们就订婚了。”


    “你去北欧之后发生了很多事情。”


    “我去北欧之前你就开始跟他约会了,当时我还跟吉尔伽美什打赌你们到底睡过没。”


  亚瑟看着他,表情耐人寻味,可能是库丘林醉得太厉害了,他觉得对方的眼神像是在怜悯什么一样,而他眨了眨眼,又寻不见那种针尖般的神态了,就看亚瑟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不想知道你赌的哪边。”






  【16】




  亚瑟第一次答应了卢修斯单独吃晚餐的邀请时,最震惊的不是库丘林,是吉尔伽美什。


    “他是答应给你一半他在意大利的股份吗?”男人睁大眼睛,甚至忘记了手中的红酒杯。


    “你跟奥兹曼迪亚斯真是亲兄弟。”亚瑟翻着手上的书,头也不抬,悠闲地说,“我只是想,反正我不能赶他离开纽约,为什么不干脆开始享受免费的司机和美食呢,反正明年我就回英格兰了。”


  吉尔伽美什一时间说不出话,最后笑了起来:“亚瑟,我们认识十年了,你喜欢女孩,而且你不是会在酒吧喝男人给你点的酒的人。”


  亚瑟耸了耸肩,没说话,只是专心看书。


  亚瑟开始跟卢修斯约会并且把越来越多的时间分享给这个他之前唯恐避之不及的意大利人实在是来得有些突然,以至于吉尔伽美什坚定认为亚瑟有什么把柄被对方抓住了。


    “我是不是该提前给他请个律师?要是他在纽约出了事,梅林绝对会撤回给乌鲁克的每一笔投资。”他问库丘林。


    “也许他真的只是把卢修斯当司机,”艾米亚漫不经心,“亚瑟只跟他去吃饭,从不过夜。”


  说着他抬头看了一眼库丘林:“他确实没在外面过夜吧?”


    “不过夜就等于没上床吗?”吉尔伽美什嗤之以鼻。


    “亚瑟跟你不一样,他可不是白日宣淫的类型。”


    “一个月以前我也以为他不是会跟男人约会的类型。”


  库丘林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们争论,直到艾米亚不耐烦起来,连喊了三遍他的名字。


    “他每天都回来,虽然我一直告诉他我们并没有门禁。”他嘴里咬着烟,句子便显得含糊粘软,“亚瑟对他似乎并不上心。”


    “那到底我请不请律师,艾米亚,我记得你大学是修的法律专业?”


    “我主修刑法。”


    “难怪你总把肉煎得那么焦。”库丘林恍然大悟。


 


  尽管一度成为他们的话题中心,但库丘林一直没有机会见到卢修斯,西贝流士本人,而他见到对方的时机,实在说不上精妙。那天是世界杯决赛,英格兰对法国,而法国队主力在上一场小组赛中不幸韧带拉伤,于是英格兰获胜似乎已经板上钉钉。


  库丘林怀疑整个纽约的英法留学生都翘了课,一窝蜂冲向任何一家他们能挤进去的酒吧看球,摩拳擦掌备足酒精准备干架。


    “这不是你的问题,”亚瑟请他们晚上出去喝酒时,库丘林坚定地拒绝了,“你要理解,我是个爱尔兰人。”


    “幸好你没把ABE用喷枪写在窗户上,别这么扫兴,瑟坦达。”


  最后亚瑟跟他的几个同学去看球了,那天纽约下暴雨,夜空里黑云遮星蔽月,又被城市的灯光映成深紫色,偶尔能窥见闪电滑过云底,像暗色篱丛中闪过的一匹雪白貂兽。


  库丘林吃过晚餐,想看会儿电视,却发现每个频道都在谈及即将开场的世界杯决赛,又觉得屋子里闷得慌,于是踱着步子到阳台上抽烟。


  说来奇怪,他有点想不起来亚瑟入住之前,他是怎么消磨周末的晚间时光的,似乎是陪吉尔伽美什打台球,或者他会找一个酒吧靠着吧台,等一只纤纤玉手伸过来夹走他唇上的烟,或者会有人给他点一杯酒。


  他大部分时候是喜欢女人的,他偏爱像烈酒一样的女人,身体温软,性格热辣,从喉咙口一路烧到他天灵盖。他也能欣赏同性的美,就比如艾米亚,腰线极美,一双烟灰色的眼珠子却冷得能冻伤人的手指头,于是在他眼中就性感得要人命。他们当过一段时间床伴,床上床下分得彻底的那种,后来也就逐渐索然无味,和平分手。


  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建立一段去分享体温互相慰藉的关系了,似乎生活突然变得太过忙碌,忙到他晕头转向,无暇瞻前顾后是是非非。


  沾满雨水的年轻人笑了笑,吐出每一个单词都带着清透明亮的气息:抱歉,我不抽烟。


  我叫亚瑟。


  亚瑟是个医生,他想,居然就感官麻醉浑不自觉,无知无感地挖走了他生活的一部分,然后自然得体地走进来,坐下去,还能悠悠然给自己泡一杯茶。


 


 他呛了一口烟,就咳嗽起来,他十五岁之后就再也没有被烟呛到过了,这时候却咳得差点断了气。




 


  【17】




  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门铃响了,库丘林以为亚瑟忘带钥匙,打开门却见门口站着一个高个儿的红发男人。


  库丘林愣了愣,然后辨认出了男人身上每一处他在梦中窥见过的、在他们的谈笑中被提起的那些属于卢修斯·西贝流士的特征来。


  来人确实跟他那位妩媚迷人的表亲毫不相似,面容棱角分明,牙齿雪白,鼻梁挺拔,一对眼珠子是凶戾的明亮紫色,他是令人会在瞬间联想到野熊或者黑豹的那种男人。


    “亚瑟不在家。”库丘林等不及对方做自我介绍,就想关门,这才发现亚瑟形容得太过精准,卢修斯长得就像个麻烦,天大的麻烦。


  西贝流士可能吃多了闭门羹,非常及时地伸出一只腿用皮鞋卡住了他的门缝,自在地开口:


    “我知道阿尔托斯不在家,因为他在我车上。”


  库丘林又把门打开了,就果真见那辆亮眼的玛莎拉蒂正停在他家门口,隐约可见后排有一个人影。


    “他睡着了。”卢修斯说,“英格兰输了,他喝了不少,我想帮他开间房,他坚持要回家。”


    “我非常能理解为什么他这么坚持。”库丘林说。


  卢修斯笑起来,向后退了一步,给他让开路来。






  【18】




  亚瑟在他们中间算是酒量不错的一个,库丘林见过他活生生把吉尔伽美什喝趴下。可这时亚瑟却真醉得厉害,而所幸酒品较佳,只是表现得十足困倦,鼓囔着针对法国队骂骂咧咧,夹杂着好些他没听对方用过的粗鄙词儿,却足够温顺地让他撑着肩膀走上台阶。


  卢修斯没多做停留,只是说自己明天也会来的,冲库丘林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库丘林费了不少力气把亚瑟架到浴室,亚瑟的外套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全身都是酒水和雪茄的味道。


    “外套呢?我记得你特别喜欢那件。”他问。


  亚瑟似乎难以思考,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大概在卢修斯车上,他车上暖气太足了。”


    “你其实不在乎,是不是?”他问亚瑟。


  而对方迷惑地眨眨眼,又似乎要驱赶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一样摇了摇头。


  就是这样了,库丘林想,这就是答案了。


  他向来是个识趣的人。


  亚瑟洗完澡,怕是乏得很,迷迷糊糊走出浴室就倒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卷着沙发上一条大毛毯,迅速睡熟了。他本来怕亚瑟在浴缸里把自己淹死所以门外等着的,这时候却突然很想触碰他,就那一小块微微起伏的肩头,白皙的,易受损的,在夜色里发着微光,带着肥皂和牛奶的味道。


  他跟吉尔伽美什笑着说:不如打个赌,他们有没有上床。


  这些个玩笑话怎么轻浮又怎么心照不宣,多劳心费力还云淡风轻,他自己知道。他在一个无比短暂的梦里,在幻想里,在忏悔里面吻了它。真是只在幻想国度发生的事情,他梦见清晨,他才像那个喝醉了的人……事实是他静静咬着那只烟,没点燃,一动不动,直到真正的清晨来临,刺破每一寸缄默。






  【19】




  他还很年轻,他们还很年轻。


  未来的日子太长久,不值得。






  【20】




  库丘林离开了纽约不到半年,就从艾米亚口中听说了亚瑟和卢修斯订婚的消息。




  亚瑟喜欢漂亮的东西,他总要最好的,吉尔伽美什这么对库丘林评价。格尼薇儿又或者沙条绫香,他那么挑剔,总是想要拿走最美的那个。


  库丘林想不对,他其实根本不关心,只是恰好有个标准供他选择而已,只是恰好他天生拥有这样的特权,他是去选择而不是被选择的那个,而那些漫不经心的宠儿们正因为毫不关心它,所以总下意识地拿走盘中最鲜红光亮的一颗果实,不然亚瑟也不会戴上那颗意大利产的白金钻戒。


  不过他可不想反驳吉尔伽美什,于是转移了话题。






  【21】


 


  库丘林趴在吧台上,觉得自己已经醉得够厉害了,觉得时隔六年,眼前人明天就要结婚,这般时候它终于能成为什么无伤大雅的东西,能用来怀旧当年还显得轻浮又无害。


    “知道吗?”他说,“当年就你住我公寓那段时间,我脑子犯抽,暗恋过你。”


    “真是暗恋,可笑得很,好像我还是个初中的小男孩,手足无措。”


  亚瑟的反应如他预期中一样,还是慢慢抿着酒,嘴角笑容柔和,就很赏心悦目,就好像他舌下含着蜜糖,或者那蜜糖在他眼睛里。


    “然后呢?”亚瑟问。


    “然后来了个意大利佬,怪我命衰。”


  他继续说,就自己也忍不住直笑:“你肯定没想到,我也没想到是不是?”


  亚瑟还是看着他,眼底那点沉静的笑意叫人安心,确实一切就是个少年时代的笑话,而亚瑟竟然就这样开口了:“是啊,你也没想到。”竟然就镇静就安稳就如天下太平。


    “我那时候也喜欢你。”


    “然后来了个意大利佬,怪我命衰。”


  一时间库丘林没听清,愣了愣,傻傻跟亚瑟碰了下杯,指尖震得有些发麻,但那人表情太安稳太太平,就形同一副甜滋滋的麻醉剂,他喝完手中的酒又足足过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一切是怎么回事儿。


  喉咙里泛起点苦,于是他就拿出一根烟来,找火,没摸到,大约是丢在包间了,亚瑟伸过手来用一只打火机给他点燃了,他看了一眼亚瑟,有点惊奇:


    “你也开始抽烟了?”


  亚瑟摇摇头,还是够安稳:“卢修斯抽。”


  库丘林投降地举起手。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亚瑟无名指上的戒指低调地嵌着一颗钻石,在灯光下晃人眼睛,他有点想去碰触那只手,还没碰到却感觉被划伤了似的,掌心火辣辣地疼。


  亚瑟还是看着他笑,忽然就说了句“真残忍啊。”它从很多怀旧或打趣的句子中升腾出来羽化登仙,就尤其扎耳。


    “我吗?”他问。


    “你喝醉了,瑟坦达。”亚瑟伸手过来拿走了他几乎要烧到指尖的烟,然后把它按熄在烟灰缸里。


  半个身子撑在吧台上,他突然把心中所想,有的没的,多的少的,念的忘的,全一条条说了起来。


    “他喊你阿尔托斯的时候我就以为自己满盘皆输。


    “它像个密码,一个关于你的暗号,除了我,每个人都知道,它让当时我感觉自己像个小丑。”


  那晚卢修斯说出这个单词,如同在宣布判决结果,当时他一头雾水,那之后很久从吉尔伽美什口中他才知道,它是亚瑟的本名。


    “我什么都不知道,亚瑟,我以为你是无法被改变的,我以为你喜欢女人,而现在全世界都知道,你要结婚了,和卢修斯·西贝流士。只有我这么无知,是不是?


    “你是被爱着的人,亚瑟。”


  阿尔托斯。


  这个名字陌生得无法联系上眼前人,却又甜蜜得他甚至不敢触碰,像哽在人喉口的一颗糖。






  【22】




    “瑟坦达。”亚瑟说话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在叹息,可他的表情依旧平和得要命,“难道你没有想过,为什么我却知道你叫瑟坦达,而不是库丘林。”


  他抬起头来。


  亚瑟交叠双腿坐在那儿的姿态看起来看优雅,也很傲慢,这几年他褪去了身上最后一点青涩甜美的奶腥气,从指尖到发梢,完美返祖成一头无懈可击的钢铁狮豹,犬齿就生在他锃光瓦亮的皮鞋尖上。


  库丘林头疼得厉害,又渴得烧心,恨不得就这么给他跪下去,求他更仁慈一些,而事实是他趴在吧台上对亚瑟微笑,等待他把话说完。


    “你真的以为我是没有地方住所以才搬去你家的吗?难道吉尔伽美什没有别的房产又或者我买不起奥兹曼迪亚斯家隔壁的房子?


    “或者你以为我做吉尔伽美什的房客的时候,每天都给他做早餐、晚餐甚至宵夜?如果你曾经在意我哪怕那么一点点,吉尔伽美什就会告诉你我甚至没有给他泡过一杯茶。


    “你才是那个宠儿,瑟坦达。


    “开始和卢修斯约会是因为我已经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唯独不敢把话挑明,我不想毁了我们的友谊,它对当时的我来说比一切别的可能性都要重要的多,于是我想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对我毫无感觉。


    “可是结果是甚至吉尔伽美什都比你紧张得多。”亚瑟说到这里,笑出声来,“你知道吗,他真的给我介绍了律师。”


    “当时我失去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和我以为会与之共度一生的女人。我以为是我自己做的不够好,可他们却似乎为此加倍地痛苦,最后兰斯洛特离开了,而格尼薇儿说‘对不起。’


    “那个雨天里我是那么狼狈不堪,全身湿透,满脑子都是格尼薇儿当时的表情,我想她恨我,她们恨我。


    “可是你出现了,瑟坦达。


    “英俊、体贴,为陌生人停下车,却对哪怕最熟悉的朋友也保持距离,多么惊奇,我第一次忘记了她对我的谴责,和你相处是那么令人舒适,你抽烟的动作,你长发披散在背后的样子,瑟坦达,我原本不相信一见钟情。


    “宠儿从不觉得自己被爱,他们总以为一切理所当然。”


  “至于为什么我没有去考驾照,而是一次次打给你,瑟坦达。”亚瑟笑着摇摇头,“恋爱中的人总是很傻,好像我还是个初中的小男孩,手足无措,是不是?”


      库丘林想说什么,可张了好几次嘴,什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点点头,又使劲点了点头,庄严肃穆,表示完全同意对方的观点。






  【23】


 


  然后库丘林醒了。


  残忍的是他不是一梦黄粱三十年,他还是三十二岁,不过梦里对今晚亚瑟的单身派对有了个预演。


  他就骂自己自恋,真自恋,一直骂到晚上,可那本关于预知梦的著作似乎真是要逼他下笔,现实如剧本般精准运转,一切真照着他梦里演。


  吉尔伽美什先喝醉了睡倒了,他闭着眼睛连赢了奥兹曼迪亚斯八局牌,送他们离开后,亚瑟拉着他下楼有一搭没一搭地聊,慢慢喝一杯酒,嘴角笑容柔和,无名指上的戒指闪闪发光。


  他也入戏,想说“知道吗?当年我脑子犯抽,喜欢过你,”却又心虚,怕是巧合,怕是幻视。


  于是最后他什么都没说,摸着口袋掏一根烟,想把自己这点话给噎回去咽下去消化彻底。


  亚瑟掏出来一个打火机,很熟练地替他点了烟。


  他哑然失笑:“卢修斯抽烟?”


  亚瑟有点惊奇:“你怎么知道?”




  他听见自己说:“你不会抽烟。”




  亚瑟点点头,就还是在笑,库丘林忽然就觉得舒坦了安稳了,什么东西一下子消失了变得空落落了,他终于彻底把亚瑟·潘德拉贡从他的生命中剥离了,不再骚动了难堪了,就这么没了,但是特别叫人舒服,好像喉咙里一根刺终于被取了出来,答案已经不重要了。


  但另一面就有个小人开骂了,说真是窝囊,当年就没开口,现在还是问也不敢问。


  他点头赞同,是真窝囊,就怕亚瑟·潘德拉贡说他残忍,真是窝囊。






    【24】


 


  他很少做梦,更少梦见亚瑟,仅有那么几次都显出明显的厄迹来。


  第一个梦是抽象的,滚烫炸裂在他太阳穴前,而具体发生在六年前夏天的某个星期五晚上,这时候离他在街头大雨中发现那位迷路的异国学生仅仅过了两个月。


  梦里面天边涌现出波涛般的深红,他手上拿着一根烟,没找到火,也不急着抽,只是安静注视着站在前方的年轻人。


  亚瑟穿着白色的亚麻衬衣,用手指勾着护栏,慢慢沿着马路以那么一个摇摇欲坠的姿态走远,他打开手臂,像一只单翼的鸟,袖子和脖颈被夕光映照成明亮的粉红色。对方走到尽头时回过头望向他,大声说:


 


   “我们回家吧。”




  库丘林抬起手来,香烟被血霞引燃,他深吸一口,指尖溢散出薄纱般的雾气来。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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